上兮

帘上影

顺嫔x令妃


昨夜天凉,魏璎珞觉浅,脚上一冷,就在半夜里醒了过来。

醒来却是好月夜。她缩了缩脚,看见床帘上几道清影。也许是半梦半醒间恍惚了,她竟怀着期待地掀起帘来,殿里空空荡荡,那影子却原来是窗前一盆兰花,被风吹着打旋。

“娘娘有何吩咐。”珍珠轻声。

“没事。”

 

顺嫔走在去年开春的一天。宫里正忙着张罗着令贵妃生子。偌大的紫禁城平日里悄得像没个活物似的。这时候也被闹得有点吵吵嚷嚷的。

当朝天子等在延禧宫殿前踱着步,殿里半晌终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。院里男人松了口气,稍远处的冷宫里,女人通了信儿似的从褪了色的唇里头及时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。怀里还抱着那只当初成了证供的铃鼓。

生孩子真是应了那句鬼门关,足足过了近七日,魏璎珞才从分娩的劳累中缓过来。珍珠这才敢抱着孩子来给她看。

孩子小得很,魏璎珞一把手指探过去,他就用那小拳头抓住了不放。她手上逗着孩子,只觉得身上掉下的这块肉自然地连着自己的心。

“娘娘好福气,小阿哥这黏着您呢!”

魏璎珞心里高兴,身上的累也忘了些。

她看着孩子,不抬头地问珍珠,许久未起来了,近日里宫里都有什么新鲜事。

自从明玉没了后,珍珠话多了不少。魏璎珞看在眼里,知道她是担心自己,也就任她叨叨。

这日珍珠不知为何有些支吾。

魏璎珞抬头。

“怎么了,可是发生了什么事?”

“回娘娘,昭成宫那位,前些日子薨了。”

魏璎珞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。她想着最后一次见她时说的那句话。低头沉默着继续逗弄怀里的奶娃娃。

半晌,延禧宫里传来她呓语似的一句:

“我以为,她还能疯得久一点。”

可她又哪里不知道,她怕是紫禁城里数一数二清醒的一个人。

 

夜半三更的,延禧宫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碎响。魏璎珞睁开眼来,不知何时她已习惯躺下后等个片刻再睡。但她等了会儿,也没人来撩帘子。她有些不情愿地侧头看去。却看到帘子上映出一道影子。月光里,几道纤长的、兰花叶瓣似的影子摇摇曳曳,在寂静的延禧宫里漂亮又透着点鬼气。她起身撩开床帘,十六的月亮把窗前那个身影映得清晰。

今夜她的妆没卸,红得欲滴的唇也在月下闪着。她垂着目,一双手翻转着,扭身看过来。然后眼睑一掀,露出一双皎洁的眸子来。

饶是看了成百上千遍,魏璎珞还同第一次见她那样,心想着怎么会有那么熨贴人心的模样。身如兰花影,眼却若狐媚精。举止言行,让你怀疑不得她,双眼一勾,又让你迷得来不及去怀疑她。

从前魏璎珞也问过她。她果然依旧笑得完美,反问她一句,那璎珞觉得我是兰花,还是妖精?

那双狐眼睁开复半阖,露出一点郁郁的神色,身形一转,又在月下拗下去,拗下去,直像兰草再承不得重。

魏璎珞不知怎的有点看不下去。出声戳破了月下人对影自怜的一幅好画。

“顺嫔好舞姿,只应天上有。看得我都快忘了问,您怎么半夜三更跳到璎珞窗前来了?”她这一句低低哑哑,一时间也听不清是窗前还是床前。

沉璧那落寞神色一收,立马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。一双花盆底早早地被她踢在窗边,她轻盈地跃过来。

“这舞跳出来,自然是要给人看的。如今这深宫里,我就愿意让你看。”声音脆得魏璎珞以为刚刚那点脆弱是幻觉。

只是说这话的人,大概也料想不到冷宫里一圈一圈的转,也没有一个人看。

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挪到床上。自然地对头睡下。璎珞这些日子常常觉得,她就像是回到了小姑娘的时候,和姐姐或是额娘睡一张榻上。以至于她转身的时候,不自觉地戴上了一点小姑娘的任性。

两相对望。

“沉璧,有时我真觉得看不懂你。”她话里有意。

沉璧眼睛一眨不眨,巧笑道。

“这宫里你不懂我,还有谁懂我。”

魏璎珞一时竟被她说的有些害羞。她一拉被子,遮住了半张脸,闭眼装起睡来。

两人闭眼,相对无言。不多会儿,魏璎珞的呼吸平静下去。听着那呼吸,沉璧睁开眼。夜色里她看着眼前那张小巧的脸,抚将上去。

“璎珞。”她轻声道。

你若看那双眼睛,可能看到一丝迷茫。可转眼,那眼睛又俏里盈笑,看不出蕴藏些什么了。

 

魏璎珞在榻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,脸色煞白,连咳也快要咳不动。

外间里站的人等了许久,大概是听得里面咳得实在是有气无力,手上拿了半天的水终于递到了那人面前。

“璎珞,我这都是为你好。”这句话说出来,说的人本不该信,听的人本该信。

“哈哈哈哈?”魏璎珞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你害死明玉,也是为了我好?”

沉璧在同一个被窝里和魏璎珞说过,明玉听她信她,却不懂她。说她们才是一样的人。但这时候沉璧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。明玉,的确是自己选择死的。她懂,是因为,她明白人会有生不如死的时候,她明白人会有死也要保护的人。

她来来回回,也只能说那句“为了你好”。

深宫里处处都是她的戏台,每个夜里都在对的戏本,她一字一句不差地念出来。佐之以深情。

她讲的动情,床上的人却油盐不进。魏璎珞苍白的脸上淌着浊泪,嘴上一声不吭。

“好,我走。”

听到这话,沉璧一愣。一时也不知道该高兴她终于信了自己,还是怅叹她终究还是要害她。

 

沉璧在皇上面前跪下。她仰头看这男人,她当真恨他吗?这是害死阿夏的人,也不是。

她右手紧攥着帕子。好像松一分,她就要放下那恨了。可她就是为那恨活着的。

她又灌了几分无辜到自己的泪眼里。果真顺顺利利把人带到了门口。

 

看到那泉水桶里出来的小太监时,她就全明白了。她心里竟是一松。

几年了,她夜夜被阿夏血肉模糊的死状惊醒。在皇帝身边的时候,她从不敢入睡,因为她担心,一入睡,那点入骨的痛和恨就会从她喉咙溢出来。

魏璎珞,算我对不起你。这戏我陪你演完。

 

“你明知道刺杀皇上,会让你的家人受牵连,为什么还要那么做?”

这回镜子里的人也不再答,只一个劲地笑。

隔着门前纱帘,她问了句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话。

她居然问。

“他们两个,你究竟爱谁?”

爱谁?她这辈子早就对男人绝望。原本她也只要和她的小阿夏好好的。哪个男人、爱不爱她,她本来也不关心,现在更是恶心。

她希望听一句什么呢?听一句,谁也不爱?

可那个人就淡淡地看她一眼,冷冷地说一句,疯吧,疯久一点,就能在这紫禁城活下去。

魏璎珞踏出门,这屋里就走空了。

沉璧留着那疯疯癫癫的笑,试探着做一做疯子。她翘起兰花指,身子跟着双臂旋转。她的手腕一开一合,就一朵兰花开在窗纸上。

门外令妃的脚步愈行愈远。

她跳累了,扶着桌缘站定,泪水顺下她的脂粉。她用那双被赞作兰花儿的纤手沾了自己的泪。她端详着镜里我见犹怜的一双泪眼,一张娇俏伤心脸。

“可惜了,谁也没看见。”

奇怪了,她这辈子,还没白流的泪呢。

这时她想,自己真是落魄了。此时竟连一个叫去通报一下自己落泪的小丫鬟也没有。

可她又转念,告诉谁去呢?要给谁怜呢?

她的泪总也要给别人看的,一个人的时候,不若就笑一笑吧。

她笑得声震昭成。也就震得动这个冷宫殿。

 

昨夜魏璎珞再睡下时,久违地做了场梦。梦里有个暖烘烘的娇俏身子,啊呀地一声扑到她怀里。然后半带歉意半带窃喜地抬头一笑。

“璎珞。”

抬头凝视着,头那么一偏,露出一点调笑的神色。
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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